白癜风初期的症状 http://pf.39.net/bdfyy/zqbdf/150211/4577569.html
厚土的沉吟
——论梁山长篇小说《窠》的艺术特色
韩锋
辛丑新春,作家梁山惠赐了他的长篇小说——唐栖三部曲之一的《窠》。这部描述江南杭嘉湖地区风情的小说带着岁月的沉思和追忆,写了唐栖西太洋三代人:爷爷、父亲和书中的我毕生对“窠”苦觅的人生,展示着大地臣民的淳朴、厚实、博大和悲悯。
窠是一个带着南方音韵,特别是吴越语系中用来表示人与动物生存宅穴的一个古老文字,有“鸟窠”“猪窠”等,用在人们家里便有“金窠、银窠、草窠”之称,是下层百姓生存境遇的写照,芸芸众生多少的酸甜苦辣都可包裹在这个“窠”中,品读起来别有苦涩味道。
这些年,梁山工作不误,笔耕不辍,先后出版了作为唐栖三部曲的《长桥边的涟漪》《三家墩纪事》和最新的《窠》的长篇小说。作家饱蘸艺术情怀,为“唐栖”这块土地留下了特定的时代人文音容笑貌,记述了故土的社会演变和中国知识分子自古以来的忧思,为文坛添加了厚实的记忆。断断续续读着这部小说,字里行间,我读到的是梁山在含着泪水写着往昔的岁月,心绪一次次被书中人物颠仆的命运掀起波浪,意韵绵长。小说的开头就把我带进一种对岁月无限追怀的情绪之中,让我重新走进童年的山道和小径……
1、童话式的开篇带来心头的吟唱
作家以江南民间“大头天话”的方式拉开了小说的序幕,首先出现的是一位有着不寻常经历的“开当人(唐栖人所指的外地人)”隔壁爷爷和一群幼小的跟屁虫在一起那种天人合一,极有画面感的场景。无论南方还是北方、国内还是国外,听大人讲故事是孩童们最大的期待和快乐。
隔壁爷爷诨名叫细头阿宝,是一位早年在兵荒马乱中流落于西太洋村的外地人。他见多识广,有超强的讲故事能力,自已也有些花花事,在村里那些屁孩面前很有些魅力。贪得无厌的小跟屁虫们一有机会便会蚂蟥那样围在隔壁爷爷身边,像吸血那样从他身上吸吮着被俚语称为“大头天话”的一个个不着边际的故事来,然后,舔舔嘴巴,在爹妈的叫唤声中或被揪着耳朵不情愿地离开,他们心里却想着下一次啃噬:
“这个夏天,我们一群孩子仿佛都入了迷,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会蜂拥而上,跟在他的身边。他与我爸爸一起在一片高大的枇杷林底下修着农船,他的脑袋里装满了故事。一个讲完后,我们会催促他再给我们讲另一个。”
活脱脱地把我带进了一种“从前,有一个……”或者“onceuponatime”这种让天下孩童着迷的故事开讲场景。人在童年的抽象世界里总有一根系在心间的红线,牵动着他们扑楞着翅膀在想象的天地里笨拙地飞翔。这里是龙飞凤舞,春燕呢喃,粉蝶翩翩,神出鬼没,花开花落,你寇我王可以腾云驾雾的九万里浩天,而这九万里浩天全是他们私自的领地。翻开人生的书本,哪个童年没有这样光怪陆离的想象世界?这些故事,便是他们人生空白画册里最初的涂鸦,是他们写下的最初文字。人和人,人和自然或者自然和自然的故事都是这帙长卷里的篇章、音符或者色块,而自然与自然的故事本质上也就是人和人或者人和自然的故事。
无论美洲作家、魔幻的马尔克斯,还是西亚天方夜谭里阿拉丁惜缘惜福的故事,抑或地中海的荷马史诗,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那一群人见人爱的葫芦娃、让鳄鱼呑掉巫婆的法蒂玛……人的童年总喜欢这样的新奇在心间蠢蠢欲动,只是屁孩们喜欢听“大头天话”,而大人们总会心机深深地编他们的“大头天话”。
这种让孩子着迷的故事开启方式,好像是天下大人们遵循的一种通识。我们中国的方式是“从前,有一个……”而英语世界里便是“onceuponatime”以示故事中岁月的遥远和充满悬念,让屁孩们插不上嘴,只有乖乖听的份。在这样的情景里最淘气的娃也会敛声屏气走进静谧的世界,万籁无声,只等长者喷着口沫开启下面“高高山,低低山……”“老和尚和小和尚……”或者来一点《聊斋》式的惊悚,比如“红眼睛,绿眉毛……”一把抓住那些小屁孩——让他们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夜里不敢走路、不敢睡,又很想很想听的故事的小屁孩。
在二十一世纪这列人们习惯于浮光掠影看世界的高速列车上,几千年沉淀下来的风情正在淡远,或遗忘在已经下车轰隆轰隆前去的列车上。人们捧着奶妈的奶子那样的手机或如土拨鼠那样忙忙碌碌地从地上钻到地下又从地下钻到地上,或寄生虫那样从四轮蠕动的怪物里爬进去又爬出来,全无曾经有过的那种岁月的醇厚和从容、那头悬梁锥刺股点着灯芯,熬寒夜读探幽的苦乐。而在这个物理学上高速旋转的物体具有稳定性——地球自转和公转就是这样24小时和天稳定呈现世态的时代,人们也似乎有些眩晕的倦怠。人们在心灵深处其实是想要有一份曾经有过的岁月的清新,那个不远处曾经山青天蓝、流萤夜放、水秀蛙鸣、鸟鱼自洽、人静夜默的记忆回放,听那乡音或者文字码下的岁月涟漪或坊间的风花雪月,那秦汉的明月、春秋的阳光抑或上古的传说。
于是,作家刻意打造了“从前,有一个……”或者“Onceuponatime……”这样一把开启故事大门的钥匙,如纤纤出素手,沐荷以春水那样给文化干渴、风情向往的人们以滋润的安抚。
于是乎,我赤裸着穿越时空,重回那白驹过隙的童年:炎夏里“双抢”归来,喝过奢侈的榨菜汤,屁颠屁颠地跟着梁山来到他的“枇杷树”下去听隔壁爷爷一边与父亲修船,一边讲的那些“大头天话”和西太洋村在跌宕岁月里的故事,体会他家求“窠”的筚路蓝缕。
二、《窠》的结构之美
因为做过多年编辑,我对故事性文艺作品的阅读比较习惯于梳理作品的结构、线索和人物性格、命运发展走向和语言特征等文学要素去对一部作品作价值评价。《窠》这部小说给了我两条线索架起整个故事的立体感觉。
一条是小说里祖辈、父母和我对“窠”的苦求串成的线索。这条线索在希望与毁灭、苦难与坚韧中不断交织。作家以此编织出从头到尾的矛盾冲突,让故事如不肯停下脚步的门前小河,或矢志不渝爬山过谷的藤蔓那样一路演衍,让人不时地感觉到主人公人生中的窘蹙、坚毅、责任和命运在拨动心弦,牢牢地把握着故事的走向。
小说中的爷爷是一位手艺精湛、远近闻名的老船匠,但他总想让自己的儿子——即小说中的我父亲,成为读书人去改变命运:
“不想让他再像我一样东跑西走,一路日晒雨淋地去吃百家饭了。将来他如能把书读出山,也就可为我们家荣宗耀祖”。
可是父亲却辜负了爷爷的一片苦心,书没能读好,掏鸟窠、捅马蜂窝却很才行,一次还被野蜂蛰得刺猬般差点丢掉小命。老船匠无奈只得让儿子老老实实,子承父业去做个小船匠,继续在这条求窠的线索上延续自已的蹉跎。这一条求“窠”的苦线,一定程度上是一代代严苛环境下蝼蚁般苟且生存的百姓的宿命。人类从露西祖母(HumanGrandmotherLucy)领着她的子孙走来,或从更远的祖先脊椎动物或无脊椎动物走来,为遮风避雨、躲避洪水猛兽,一个安全的窠是他们的毕生的追求。周口店人以山洞为窠,河姆渡人“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连寄居蟹也一直在寻找依附等待飘来的海螺,据此为窠,负重生存。
《诗经》里有了“塞向墐户”,一代代人的毕生之役都在为窠能坚固一些,御寒一点,还有为了好看一些而努力。作家抓住这一人的社会属性,从中抽象出一种人立于大地的责任,把祖辈和父辈“窠”的追寻化为一代代人浓厚的舔犊情结,把民族中这种情感作了深沉的挖掘和表现,着实让人怦然心动。因而,这条为“窠”而苦求的主题性的线索的设置,有着深厚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的典型性,体现着作家凝炼生活特有的眼光和娴熟的小说创作手法。
作家以此为显性主线推进故事、人物性格的演变和寻找着命运归宿之感性的世象和抽理出了人作为社会存在的价值的理性意象。同时,作家跳出家庭,以社会的视角去写西太洋各种人物在这个舞台上登台、落台划下各自印记的历史。从这个角度看,作家以时代脉络为经,布下了另一条线索。在这条潜性的线索里,前有所承,后有所启,我们可以放眼看到历史长河里的杭嘉湖地区乃至更广远地域的历史和掀起过的波澜。
小说自爷爷的民国时代开始发轫,一直写到今天这个高铁时代的西太洋人文历史的演变。作家对西太洋经历的岁月中有重要特征性的事件和人物作了艺术描述,以时间流的形式串起了历史的走向和人物的命运。对恶鞭挞,对善褒扬,还有常态下民众生存的自然形态沉吟,作家让人物的行动和言语来塑造自身形象,用艺术真实的自然形态描画出各种典型人物的善与恶、自私与未泯的良心,交织在血肉之躯之中的那种复杂的人性。善恶都有其因果作为归宿,人如不能改变自身行为的因,那只能承受其产生的果。小说中人性最为卑劣,可以说恶贯满盈的大头阿宝的死和同在送枇杷船上,憨厚、逆来顺受、吃亏是福的哥哥的生都是天理不可违的因果安排。这也就是作家精心创作的这部西太洋史小说中的典型人物对人的启示。
我以为人性的形成除了天性所赐,更重要的是人在进入社会这座染缸后教化带来演变所形成善恶的各种形态。在这部小说里,人物的性格命运的变化,让我清晰地看到了这种社会教化带来人物自身和在他人身上留下的烙印,也又一次触动我对人在后天人性向善的教化的需求和自身修炼的倚重。当我站在良渚遗址那新石器时代文明的实物前,当我登上庄严的良渚莫角山宫殿遗址上,一枚枚有了原始符号的玉器和曾经泱泱的宫殿给了我遐想:一个有了以宫殿为代表,有组织的社会形态,那一定会有凝固的人类思想,有表达太阳、雨水、春天、喜悦和痛苦的符号。一个开始用宫殿为标记统治城邦的社会,统治者一定会殚精竭虑去挖掘、创造让全体成员形成共同的价值观。太阳就是大地万物的共同信仰,公平、利他也一定是人们相处中的共同需求。只有这样人才能和谐相处,凝成力量,不然,那只能是一盘散沙,各自茹毛饮血,如何抵挡自然和外部的侵入?只是岁月已太久远,但思绪可以无限畅想。
历史会有波折,但向善总是主要的力量。回到小说里的现实,这部西太洋历史的脉络里,一个个栩栩如生人物出没,有着江南从农耕时代后期到工业文明和信息时代一路走来的时代特征。一个个重要事件和典型人物性格的变迁串起故事,吟唱出一曲让人情感复杂,悲喜萦绕的歌谣,让我通过这样行进的线索里去寻找光亮和暖色。不管恶怎样嚣张,但作家给出的是人性中淡淡的善,善总是行进在路上的主要力量。作家的这种善恶的设置,让我想起了我在童年时期,跑过码头、见多识广的姑夫曾念过的一首诗:
善似青松恶似花,
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浓霜降,
只见青松不见花。
姑夫说这首诗写在杭州灵隐寺,但我后来多次寻找,灵隐寺里一直未见到这首诗的墨迹。此诗姑夫只对我念过一次,但一直让我牢牢记在心里,时常品味,时常对照,遂成我不移的敬畏。
这段西太洋人在二十世纪中后期到二十一世纪初的生活、生存史与一家人为“金窠银窠,不及自家草窠”而苦求的历史合成了故事结构的两条线索,如交织的DNA螺旋形结构,婉转弯绕,携带着人文历史的“核苷酸碱基”作为信使推动着故事的人文元素紧紧包裹在文明的基因上传承。
三、《窠》浓郁的地域风情
读着这部小说,让我想起了威廉·福克纳对家乡密西西比州北部的沉重写意。故乡是写不完的热土,福克纳一生都在写着他家乡密西西比州下属的一块“邮票大小的土地”。他虚构了却有典型的密州北部地区文化特征的约克那帕塔法县(YoknapatawphaCounty),在这片土地上播种着思想的种子。福克纳写不完班吉、凯蒂、迪尔西奶奶等等一个个信手拈来,但被这块土地打上胎记的人物形象,从他们身上挖掘着密西西比北部现实土地上白人和黑人的文学人格特征。在创作上,人们常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来区分作家的创作特色,并以此为作品归类打上火漆的封缄寄到读者的心田。屈原的《离骚》,庄子“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在我们心中奠定了浪漫主义的座基;而杜甫的三吏三别和欧美的司汤达、巴尔扎克、马克·吐温等作家的创作为我们树立起牢固的现实主义创作的坐标。
但我认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者都是每一位作家创作的翅膀,不管呈现的是朴实的《人生》黄土地,还是在《镜花缘》中的“天轮彩图”仙境里,他们脑海里一定有着两只小鸟在纷飞,用翅膀架起了他们作品中深邃的内涵。福克纳是现实主义的作家,但他把“约克那帕塔法县”比作“邮票般大小的土地”就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想象,这是一般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达的化大千为微观的世界。或许福克纳的这种死盯故土“这枚邮票”带来的艺术通觉,让梁山用“我家我村”这一以更现实主义创作风格去呈现西太洋村的人文史,在河渚边采撷历史的菱角荷莲,伺蚕摘茧,家长里短,从曾迈不过去坎前又走回来,那如烟云般远去已成为岁月记忆的往事。
对故土唐栖,梁山爱得深沉,在呕心沥血即将写完唐栖三部曲中最后一部《窠》的时候,作家融进了艾青那最著名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种让人永远值得体会,永远无法忘怀的真实情感。
唐栖在哪儿?唐栖是塘栖的古称,是世界遗产良渚遗址边上那个有着浓厚杭嘉湖地域风情的古镇,是良渚文化深深浸润的一部分。塘栖也是另一世界遗产大运河的一个重要驿站,在明、清并接驳前缘的历史中风雅婀娜,暗香袭人。起源于公元前年,吴王夫差开邗沟而成雏形,在元、明、清时期成为水上“高速公路”的漕运要道的大运河在塘栖流过。至今唯一保留下来的大运河七孔石拱桥就是塘栖的广济桥,大运河上这座最大的石桥至今还在用她的青石板迎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片含情脉脉的土地,以华夏文化体系中极强的方言元素符号,那汗巾耒耜、胭脂粉黛描画着独特的风情。与所有作家一样,梁山有着自已的使命,无需人授只听从心灵的呼唤,自觉作为这块土地的代言人,一草一木、一水一山,父老乡亲的一笑一颦如数家珍,时时在拨动他的心弦。
“大头天话”,“枇杷林”的阴凉,“船匠”的技巧,让男人们想入非非的“轧蚕花”,“开当人”那生存的尴尬,“猪头疯”、“猪水泡”的谐音绰号,养蚕人忌讳“亮”字……作家津津乐道。文化语境南、北、东、西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时代的发展、交流的频捷,让普通话成为国民交流的主语。然而,地域文化特有的语言韵味始终无法让人忘怀,不深入这块土地,不在这块土地上跌打滚爬,没有经过这块土地上的风吹雨打、与其同甘共苦的交流是无法领悟到其奥妙的。作家在通识的文字作为基础的表达上,更多着眼的是创作中的地域的鲜活性,点缀了别有承载的吴越语系的文化音韵在整部小说中星星眨眼,让人爱不释手。
四、作家旷达的胸怀
《窠》以第一人称叙事,理性一次次地告诉我,我读的是小说,小说,这是读这部长篇给我的前置感觉。作家是在以亲身的经历,用“我”这一人称对这块打着新石器时代人文起源印钤的土地用生生不息的人文气息在创作,写的是自已的村庄,写的是祖辈、父辈和自已的艰困岁月。这些艰困,不只是当事人在自然环境下生存的艰困,更是一户敦厚的农村人家在人性之恶,人性之弊的挤压下的艰难生存历史。修船匠父亲,开当人细头阿宝,破罐子破摔的白沙,贪得无厌的红种,恶贯满盈的大头阿宝,一肚坏水的“猪水泡”和菩萨一样慈悲的队长,一个个人物在西太洋这个舞台展示自已形象。
父亲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在爷爷和奶奶望子成龙的希望落空后,父亲成为西太洋的又一代修船匠,重复父辈的故事。他如燕衔泥筑窠,艰辛养育后代,经历了一次次炼狱,“流氓”“投机倒把”分子的罪名,加上“富农”“富农婆”这样的成份出生让他和妻子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屈辱。他遭受火灾,遭受伤残,遭受陷害,跌倒了又站起来,站起来又跌倒,但他一直不放弃求窠承担的家庭责任,他忍辱负重,宽容对待别人,最后带着对这对这块土地深深的眷恋、遗憾和忧伤告别这个世界。他身上体现的是民族性格中的坚韧、朴实,承受苦难,呵护子犊,只要不倒下,他永远要站起来承担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他以德报冤,闪亮着人性的光辉。
白沙是作家精心刻画的另一位人物形象。她白皙、漂亮、妖娆,她青春不甘寂寞,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自从几年前那次家里的男人突然的暴病,硬生生地把她心爱的老公从自己的手中给夺走后”,她像一位猎手,在西太洋的小路、弄堂里晃荡。哪位她想要的男人,她会不惜一切手段要猎到手,以当时的眼光看,她的“生活作风”在西太洋这样的小社会里是有些显眼。
“每当白沙在向我隔壁爷爷说话的时候,我们始终也弄不明白,她的眼珠为什么总在不停地瞟着我的爸爸……可是我们看到,每当这个时候,我爸爸却总是顾着自己干活,从没有与她打过一次招呼……她只能失望地从我爸爸那里收回眼神。”
小说中我的父亲,便是白沙心仪的对象,她设计了投怀送抱各种手段,可父亲像纳西索斯(Narcissus),心中只有母亲这朵水仙花。面对这位坐怀不乱的男人,在手段施尽无法得到父亲后,伊可(Echo)那样伤感的白沙开启了由爱生恨的邪恶旅程。在当地一年一度“轧蚕花”的庙会上,白沙设下陷阱,破罐子破摔,不惜以身为本诬告父亲对她耍“流氓”。父亲有口难辩,在村里身败名裂,几乎万劫不复。
然后,万物似乎总有因果,时光流转,不幸轮到了白沙身上,让她几乎走到了生命的绝境。在白沙绝望之际,作家又一次出现了人文的亮色,菩萨一样的队长又一次春风化雨。
队长看到眼泪汪汪的白沙,便问道:
“白沙,你这是怎么啦!”
……
“医院回来,医生说我患上了乳腺肿瘤,而且已是中晚期了。必须得抓紧住院治疗,不然的话生命也将难保啊!可是,我哪有钱啊!要这么大的一笔钱,怎么办啊……”
面对这位社员的灾变,队长着急着安慰,他艰难地做通了妻子的工作拿出家里的钱给白沙治病,并在村里一家家为白沙化缘。在这样的情景下,梁山高超地把人物的矛盾冲突放在白沙和小说中的父、母亲之间来进行故事的推进:一边是生死间徘徊间的白沙,一边是被白沙诬陷过经历无法忘怀痛楚的父母,面对菩萨一样来家借钱拯救白沙的队长,父母一口拒绝:
“不行。队长,当年我老公被她说成是流氓,还被判了刑,你又不是不知道的,那么多年过去,我们也不想再多说了,没想到她今天得了病,要向我们来借钱,那就休想了!”我妈妈抢先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当年吃的那个苦头,我们总得记牢啊!”我爸爸态度也是非常坚决,不留余地地说道。
作家把矛盾放到火红的釜中煎熬,揭开了父亲人性中晶莹的又一面。“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在队长的开导下,父亲突然明白了大理,他有些惭愧地把存折里准备造屋建窠的钱,让母亲取了一半交给队长让白沙治病。
除了“白沙”,对小混混朱水宝、害人之心不浅的红种,父母亲都给予了重生的机会。对待这些曾给自已家庭带来过苦难的人,历尽劫难的父亲和母亲在内心激烈冲突后给予了他们以最大的宽恕。在许多人眼里,这些人很难得到原谅,然而,父、母亲原谅了,并吸纳他们来自已的“农家乐”就业,教他们一技之长,为他们提供以勤劳创造美好生活的机会。
爱不能是空泛的口号,爱需要温暖的细节,让爱升华一定有着超越常规博大的胸怀。这种真切、朴实、旷达的大爱,是作家体会到真实的,有温度的爱,是父亲和母亲,是队长这几位梁山并未在小说中给出名字的人物在这块土地上淬取的浸染了千万年的爱。梁山这种没有给人物施以名字的写作方式,一定是他别有所寄。小说中的父母、队长莫不是天下一切善良、懂大义、有大爱的父母和乡亲的写照?是从实体形象中升华出来的一种可以传承不朽的民族性格而留给我深深思考。这样的父亲莫不是你、我大家的父亲吗?这样的队长不是你我心中的菩萨一样的队长吗?
在创作的技巧上,对于小说中的人物性格设置,起初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书中人物性格演变有些生硬,缺少些关键的情节过渡,作家的主观性较强,特别是白沙、“猪水泡”、红种这样的人物性格的发展还欠功夫。在在细细读完作品作全局思考后,我忽然觉得这是作家宽容、美好的心灵投视到人物中的理想世界,让我欣然接受这样的创作。
作为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的子孙,梁山以祖辈和父辈对“窠”的苦求中写下了他的文字,吟唱着他的心曲,用最为土朴的语言构建着自已的精神的大厦。写到这里,我的耳边响起了幼年时听过的,那无比悠扬的以杭嘉湖为生活的歌曲《蚕花姑娘》:
鱼米乡,水成网,
两岸青青万株桑,
满船银茧闪亮光,
照得姑娘心欢畅……
我再一次感受到塘栖和包裹着她的杭嘉湖地区的温暖。如果你在白雪皑皑的东北,或者你在大漠黄沙漫天的西北,抑或烈日炎炎的岭南,你如没有到过这片东海边广袤的平原,没有触摸过这里悠久的历史人文,没有看过这里曾经江河湖汊恣意横流的地域特色,你或许不太容易感知到她岁月的醇厚。这块土地已经有着近万年文明史的浸润,散发着新石器时代先民的气息,山岩的风化留下的是沃土,河渚边先民舟楫荡过,波纹一圈圈荡漾,一代代相传,留给今天的后生无限的隽永……
我在想,作家写的是塘栖的岁月,如果我抬一下头便是良渚的遗韵,再放大一点便是杭嘉湖的风情,如果如果,放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这又何尝不是华夏文明交响里的一个个清新婉约的音符?